王牌“空中武士”的回忆(4)

  1942年3月上旬,分散在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广大地区的一百五十名台南战斗机联队的驾驶员,在巴厘岛集结。占领整个印度尼西亚已迫在眉睫。同时还有一个连的日本陆军完成了对巴厘的军事占领。巴厘岛象个世外桃园,气候宜人,风光旖旎,在太平洋,我还没看到一处能与之相比。机场周围,林木繁茂;岩间漫无边际泉,噗噗而出;躺在里面,实在畅快。虽说我们在地面呆的时间不多,但总算能享享清福。
  一天下午,我们在“俱乐部”里闲聊,忽然,一架重型轰炸机向机场飞来,大家一楞,有个驾驶员跑到窗户跟前一看,急忙回过头,睁大眼睛喊道:“呃,B-17!下来啦”
  我们都挤到窗口看,有飞机?不可能吧!但确实有架大型飞机从空中飞来,起落架和副翼均放下,引擎的转速已减慢,正平稳地下降高度着陆。我揩了揩眼,心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我飞机场何而来呢?不过的确有一架在那儿啊,轮子接地时带轻轻地跳了几下,尖利的刹车声也可听到。大伙一起从门口冲出来都想快点去看看那架威力强大的美国轰炸机的防卫系统。这架飞机可能是我们能俘获的唯一一架敌机。突突的机枪声使我们一震。有人指着说,陆军在开枪。活见鬼!那还能抓住B-17?美国驾驶员是错降了机场。而这些蠢货,还没等飞机完全停滑就开了火。
  就在机枪射出串串子弹时,敌人恍然大悟。立即开足马力,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冲向跑道的另一端,升高而去,有的人已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个士官驾驶员火暴暴地骂道:“他妈的,为啥开枪?”
  陆军的一位中士气乎乎地站起身来,悻悻地说:“为什么?那是敌机。我们奉命打敌机的,而不是来欢迎它的!”
  我们赶忙劝止那个士官驾驶员,他脸都气白了,搞不好会揍死那陆军中士的。一个陆军中尉听到吵闹声,跑过来,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对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我部下的愚蠢行为,深表歉意。”
  我们骂了陆军好几天,对没弄到那架轰炸机很惋惜。在当时“空中堡垒”是盟军飞机中最难对付的。随着时间的过去,海军驾驶员与陆军守卫部队之间的矛盾愈来尖锐了。这期间,我们没有作战活动,脾气也大。有天晚上,不愉快的事终于发生。当时,我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忘了灯火管制,点燃了一支香烟。少许,一个声音在外面喊志来:“把那儿的烟掐了,他妈的,你不知道规定吗?”
  躺在我身旁的海军下士驾驶员本田,听到这话,“腾”地跳起身来,冲出门去,用手卡住那个士兵的喉咙,口里不停地骂着,本田是我的僚机,对我的任何攻击,都会作出迅速的反应。我跟着跑出来,但没来得及止住他。他怒不可遏,没等我赶到,就给了对方一拳,那家伙“啊”地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本田怒火冲天,跑到草坪里大叫道:“来吧,你们这些陆军杂种!老子海军本田就在这儿!出来试试吧,笨蛋们!”
  两名士兵从篱笆后面冲出来,跳到本田跟前。本田转过身来,张开大嘴,吼了一声迎上去,于是,一场拳头战旋即开始。本田把对手打倒后站起来,两脚踏在趴着的两位败将身上。
  “本田,住手!”我喊道,但无用。这时,士兵们一个个跑出来,本田得意地转过身,又准备格斗,那个陆军中尉紧跟在士兵后面,吆喝他们统统回去,对我们没说半个字。我们只听到他骂自己的部下。“你们是到这里来打敌人的,明白吗?白痴!猪猡!”他吐了一口唾沫。“不是来打自己的人的!如果你们定要打,就去与你们拿得下的人打。这些驾驶员,全是些不怕死的,象一群爱斗的公鸡。”
  一天早晨,有个驾驶员气喘吁吁地冲进宿舍,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换防。
  我心里揣摸,如果都回日本,那我会在首批离开。我是1938年5月离开日本去中国的,扣除一年养伤期,在海外已呆了三十五个月。当我意识到又能见到自己的家,就特别想家了。
  不象多数谣传那么玄乎,换防成了事实。3月12日,中岛忠志少校从本土来到这里,通知中队说,他接替神后英城少校的中队长之职。“神后少校已被替换。”他说,“现在我宣布回日本的驾驶员名单。”
  中岛念名时,大家鸦雀无声。第一个名字不是我希望的自己,第二个也不是,第三个还不是,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少校念了七十多个别的名字,没一个是我。我莫名其妙,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挫伤,为什么返日驾驶员名单上把我忘掉了呢?我不明白,我到海外的时间比大多数人都长啊。
  后来我走到这位新长官跟前,问:“阁下,我的名字不在本土之列,您愿意告诉是啥理由吗?我不相信我”
  中岛少校挥手打断我,笑道:“唔,你不能和其他驾驶一道回去,我需要你。酒井,和我在一起吧,我们要去一个新基地,它是对敌作战的最前哨-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据我了解,你是本中队最好的驾驶员。跟我一块儿飞,让别的驾驶回去保卫家乡吧。”
  话说得很清楚,我只好作罢。按海军的规矩,我是不应多问这位长官的。回到宿舍,我心里又烦躁又悲观,重见家里亲人看来无望。几个月后,我才知道,中岛把我留下来,实际上是救了我一命。那些返回本土、后来又调至中途岛特混部队的驾驶员,在6月5日遭到了敌人歼灭性打击,几乎所有离开巴厘岛的人全都身亡。
  接着的几个星期,是我生活中最倒霉的,我从没有病得这么厉害,在这些日子里,生活充满了中心忧伤与失望。
  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拉包尔,在巴厘岛以东2500英里,对零式战斗机来说,飞行距离是太远了一点,运送我们这批驾驶员,既没用运输机,也没用水上飞机或快速船只,而是把我们象牛一样赶进一艘破旧不堪的小商船。船舱内挤了八十几个人,臭气难闻。船以每小时十二节的速度慢悠悠地在海上移动,为了保护我们,派了一艘1000吨的次等驱逐舰。
  呆在这可咒的船舱内,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面前,我从未感到象现在这样怕。我们真不明白上级司令部的用心,敌人只要从一艘潜伏的潜艇上发射一枚鱼雷,或从一架俯冲的轰炸机上扔下颗500磅重的炸弹,就会把这艘轻型小船炸得粉碎。指挥官把这个战场的一半战斗机驾驶员,特别是他们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弄到这无遮无掩的大海上,实在太冒险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又是活生生的事实。我牢骚满腹,精神忧悒,终于生起病来。从巴厘岛到拉包尔的两星期,我基本躺在船员铺上。
  船在海上左摇右晃地航行,不时发出咯咯吱吱地声响,每当碰到前面那艘护航舰冲起的波浪时,就会左滚右翻。在舱内真是活受罪,热气蒸人,整整两星期,我身上没干过。潮湿闷热弄得人汗流浃背。油漆的气味令人窒息,我这个舱转过身去,很快在远方消失了。我已病入膏肓,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但我始终相信,我会从吞唾我的厄运中解脱出来的。
  船终于嘎吱嘎吱地开进了新不列颠岛的主要港口-拉包尔。我如释生负地喘了一口气,从底层甲板东摇西晃地走向码头。眼前的景象真难以相信,如果说巴厘是天堂的话,那么,拉包尔就是从地狱最深层拖出来了。岛上只有一条窄跑道,等待我们支使用,确实,我还没见过这么差劲的机场哩。跑道的尽头,一座700英尺的火山兀然而立,如鬼影一般。每隔几分钟,大地抖动,火山低吟,不时喷出沙石和呛人的浓烟。火山后面,是一片草木不生的山峦。
  离船后,驾驶员被送往机场,我们经过的路面,寻酸味刺鼻的火山灰烬足有几英寸厚。机场沉寂得可怕,飞扬的尘土从身后直扑过来,无座舱盖的,起落回固定的“克劳德”时,无不唉声叹气。看到这些就够了,我的病又发起作来,眼一黑,便栽倒在地,范井上尉赶紧把我送进机场旁一个山丘上的刚修好一半的医院。
  第二天早晨,我就了解到,拉包尔决不是如我所想的,是个流放地,它绝没有孤立于战争之外,而是迅速地卷到战争的中心。
  空袭警报把我从酣睡中惊醒,透过窗口,看到十几架双引擎“马荣德”轰炸机在港口上空低飞着,专门轰炸载我们从巴厘岛来的那条船-“九驹喜”。飞机扔炸弹时,船员们还在卸货,为了活命,他们穿过码头四散而逃,有的甚至跳入水中。那轰炸机全是澳大利亚的标识,它们炸完船,就来轰炸跑道和停在那里的飞机了。连续三天,“马劳德”都来轰炸了机场和一切可移动的目标,它们飞得又低又是慢,射手们对准目标打了个痛快。地面上的人谁都不安全,因为一旦暴露,就会引来几门机关炮的射击。
  空袭对我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兴奋剂,它至少说明拉包尔有仗打,我们在地面呆了几个星期,这下可好,我请求医生让我立即出院,想到又要驾驶零式飞机作战,心里怪痒痒的。
  医生笑道:“在这儿再呆几天吧,洒井,现在出院没用,我们还没战斗机给你飞,一旦飞机到了,就让你走。”
  四天后,我的病情大有好转,故离开了医院。我与其他十九名驾驶员爬进那天早晨来的一架四引擎水上飞机,很快就有战斗机飞啦。因为水上飞机是从改装的航空母舰“春日”号上飞来的,航空母舰给我们中队捎来了二十架新的零式飞机。敌人的不断侦察和轰炸阻碍了“春日”进入拉包尔港,她在200英里以外的布略岛附近等着,派了架水上飞机把我们接到那儿去。
  两小时后,我们回到拉包尔。看到二十架装备齐全随时可投入战斗的新飞机。可是,就在同一天,一架敌侦察机来侦察了一下这些停在地上的战斗机,并且没等我们起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拉包尔静静的,惟有火山那无休止的永不减弱的喷射,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随后几个星期,战斗机和轰炸机源源不断地飞进了拉包尔。我们迅速地集结力量,以加强对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莫尔斯比港的攻击,上司告诉我们,日本的计划是占领整个新几内亚。
  四月初,我们三十名台南联队来的驾驶员被派往莱城的一个新基地。莱城在新几内亚的东海岸,西户正久上校带领我们这支人马到那个新基地去,至此,整个太平洋战争中一些最激烈的空战随之开始。莱城离盟国的防御保垒莫尔斯比仅仅180英里,我们开始执行任务几乎是每天为轰炸机护航。轰炸机从拉包尔起飞,去袭击敌人在莫尔斯比地区的重要设施。就整体而言,战争不再是一边倒了,情况常常是:我们去攻击莫尔斯比,盟国的战斗机和轰炸机就来轰炸莱城。盟国飞行员的勇敢精神和积极作战意识,使我们为之惊讶,敌人每次袭击莱城,均会遭到截击,常常被击落几架。而我们对莫尔斯比的攻击,也付出了与他们差不多代价。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盟国的驾驶员愿意在战斗中与我们较量。所以,他们一发现我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就打,是我碰到过的最勇敢的人。应当指出,他们的战斗机在性能方面明显的比零式战斗飞机要差。再说,几乎我方所有的驾驶员都是些技术熟练的空中老手,他们驾驶着性能良好的战斗机,明显的处于优势地位。
  4月11日,我又回到战斗中去了。那天我首次击落敌机两架。这天的前一天,六架战斗机掩护七架轰炸机去莫尔斯比,击落了两架企图从机场逃跑的轰炸机,还不一架也可能被击落。同一天晚些时候,三架待命的零式飞机从莱城起飞,在沙拉茂上空及时截击了几架轰炸机,结果击落一架,其余的均被击伤。
  11日那天我又与八架新到城的飞机一同起飞后,编成了三个V字形编队,前往莫尔斯比。飞机沿海岸线飞行并慢慢爬高。气象很好。白色的沙滩看起来象一堆堆散落在岛边漂泊的尸骨。过了一会,欧文斯坦莱山脉便函耸立在眼前。山脊高出海平面15000英尺,山虽高,山顶却无雪覆盖,山坡上长满了可怕的丛林,象一堵宽厚的城墙。
  我们从16500英尺的高度上飞越山脊,骤然间,我们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敌人的天地。广阔的深蓝色的珊瑚海海面上,我没看见一条船,海水蓝得发暗,一望无涯,山峦和南岸倾斜,坡度比我们机场这边要大,否则,山脊两边就无区别了。
  飞行四十五分钟后,莫尔斯比基地便从机翼下滑了出来,我看到地面有许多不同型号的飞机,有的正从暴露位置被人们慌忙地往丛林里拖。机场周围长满了茂密的林木,从空中难于发现目标。大概我们还在射程之外吧,机场的高炮没有开炮。敌机拉进防护地带还要一些时间,看来我们还来及扫射,不过,命令未加改动,我们只许在空中警戒,不准俯冲扫射。
  飞机通过莫尔斯比上空,来到珊瑚海,过了一会儿,又从原航向进入,再次飞过敌机场。令人奇怪的是,敌高射炮手和驾驶员,好象没看见我们,他们不采取任何反击行动。
  通过机场时,我们是背着阳光慢慢儿飞的,终于发现了四架敌机,这是我首次看到的“艾拉考布拉”P-39战斗机,它们在我机左面约三英里的地方,正向这边冲过来。要想不被我们发现是不可能的,我抛掉油箱,加大马力,两个僚机紧跟在后。我飞到领队长机一边,给范井上尉作发现目标动作。并请求掩护。范井把手向前一挥,意思是:去吧,我掩护。
  四架“艾拉考布拉”还在那儿,真走运。他们的前方是耀眼的太阳,没发现我机接近。P-39的双机编队,前面两架与后面两架相距约300码。
  我让本田飞在我的后上方,示意经验不多的米川紧跟于后,离敌机只500码,我向左拉升,再过几秒钟就可开炮,倘若敌人继续被阳光晃着眼,我们便可以在他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之前进行攻击。
  我准备翻滚过去攻击,但没那样做,因为从俯冲中拉起来进入,会失掉背阳的有利条件,我还是向前猛推驾驶杆俯冲,本田与米川紧跟在后,三机一起冲下去,随后来了个又急又快的后转,进入攻击位置。
  后两架敌机这时已在我前上方,不知道有飞机接近。他们仍就看不见目标,我稳稳当当地靠拢,直到目标万无一失的时候才下手。两架P-39就完了蛋。炮弹密集地打在机身中央,金属片被炸开,冒出一股烟火。
  我滑开,把炮口对准第二架P-39,炮弹再次直接命中,在飞机内爆炸,并把它炸成了碎片,两架“艾拉考布拉”不到一会功夫均上了西天。
  我将零式战斗机改出滑飞,摇摆着倒扣过来,打算在拉平后直接咬住前面那两架敌机,没料到战斗已经结束。那两架P-39正向地面猛扎,后面拖着一条明亮的火焰与浓烟柱。我没看见那两飞机是怎么打下来的,只认出西泽广吉这位新来的驾驶员的飞机正从俯冲改出。后面的第二架战斗机是大田敏夫驾驶的,他一次开火通过就击落了敌机,这时正猛拉起来,转头加入编队。
  不到五分钟战斗就结束了。真难以相信。四架敌机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已摔得稀烂,很明显,其中两架敌机是二十三岁的西泽和二十三岁的大田击落的。
  事实证明,西泽和大田在驾驶方面是把好手。他们不断获胜,和我一样,成了莱城联队名列前矛的飞行王牌。我们常在一块儿飞,被别的驾驶员誉为“飞行三巨头”。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