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宜昌扫校：wraith
三十二、尾声
巨大的爆炸声将格林中将撼醒。他这才发现被抛到“提尔匹茨”号外围约一百五十英尺的沙堤顶上。沙堤刚刚筑起来，顶部结了冰。他在沙窝里挪了挪，浑身酸痛极了，他索性不动了。
他与之朝夕相处的巨大战列舰就在他眼前燃烧、爆炸。破碎的钢片、木片和水兵们的残肢断骨呼啸者飞上天空，又在他四周雨一样地落下来。红色的火舌舔卷着灰白色的硕大无朋的舰身，景况惨不忍睹。格林痛心地合上双眼，不去看这场大屠杀。
是击中PⅢ号副炮的“高脚酒柜”最后杀死了“提尔匹茨”。PⅢ号炮位下面是陀螺仪舱，并且有全舰四个进水门中的一个。与PⅢ炮位相邻的是PⅡ炮位，在PⅡ炮位下有一个高射炮弹药库。现在，这一片区域被炸得翻江倒海，弹药库的连锁爆炸和大火杀死了许多底舱中的士兵。左舷大量浸水使“提尔匹茨”号下沉，坐到沙洲和岩底上。但是横倾还在继续增加，左舷已经深深埋入水中，右舷缓缓抬出水面，最后，右舷与水面平行，主桅浸入水里，“提尔匹茨”号向一侧躺过去，再也不动了。
英国飞机还在继续投弹。“高脚酒柜”一枚接一枚地在倒卧的“提尔匹茨”号周围爆炸。强烈的冲击波把格林掀来滚去，仿佛躺在一张弹簧床上。有一枚炸弹丢到哈科依岛的岩石上，崩得满天的碎石屑砸落了格林身上。他的神志已经麻木，因而也懒得去动。
他分不清到底投了多少大炸弹了。天空突然又静下来，英国飞机全飞走了。“提尔匹茨”号上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它象一条搁浅的蓝鲸，半边身子埋在水里，另外半边身子裸露出来，在出水的半边舰体中，千疮百孔，浓烟和火舌就从孔中冒出。
格林忍着剧痛。他想爬入水中，游到“提尔匹茨”号上。他还没有下达“全体离舰”的命令，他的部下们一定还死守在岗位上。
猛地，在劈劈剥剥的焰火和爆炸声里，格林舰长听到一阵嘶哑的歌声，那声音是从“提尔匹茨”号浸水的左舷舰身传出来的，凄哀而悲烈。
他听出是德国国歌。
他扒在泥沙中，嚎啕大哭起来。他知道那半侧舰体中的水兵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他们的出口不是被水淹没就是被火封死，浓烟窒息着他们。海水从破口涌入，淹没了他们的膝盖、腰部，双肩，最后是头。他们在用生命的最后余力唱最后一支歌。
德国水兵们的灵魂，在抗议这场罪恶的战争，在诅咒把他们送入地狱的希特勒。
歌声渐渐微弱，终于消失了。海水已经淹没了所有的舱室。即使还有些舱室有空气，那里的人也要被二氧化碳窒息。
格林中将深深地自疚。他找找身上，手枪还在，他推上子弹，打开保险机，准备同“提尔匹茨”号一起结束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已经同“提尔匹茨”联系到一起了。它的经历在刹那间闪电般地划过格林的脑畔。波罗的海上炮击俄国要塞；闯荡北冰洋；特隆赫姆峡湾的北国奇景；袭击NC－17护航队；对抗X艇偷袭；同挪威地工组织做生死斗争；炮击斯匹茨伯根群岛；四月大空袭；没完没了地抢修和伪装；从一个峡湾转移到另一个峡湾；难忘的阿尔塔；“高脚酒柜”下落时血液凝固的一刹那……一直到哈科依岛的沙洲，他想起了在斯匹茨伯根看到的名为“血海”的北极光。格林的思路回到现实中，他的手指扣住了扳机。
他猛然看到燃烧的“提尔匹茨”号上还有人在挣扎。他想起裸露的半个舰身中肯定还有水兵闷在舰舱中，等待着救援。
他舰长的职责还没有完。“提尔匹茨”虽已终结，可是那些水兵还是他的部下，他对他们的生命负着全部责任。
他不能死。
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懦弱者摆脱尘世职责的方法。自杀是愚蠢的。
格林将手枪放回枪套，脱掉湿漉漉的军装，不顾一切地向哈科依岛岸边游去。他必须组织人们救援，尽可能地抢救水兵的生命。
技工们争分夺秒地割开“提尔匹茨”号的钢铁舱壁，抢救出八十五名水兵的生命。
大约有一千名“提尔匹茨”号上的官兵，永远也呼吸不到北极寒冷的空气了。
帕格森、苏姗和约瑟夫森举起酒杯：
“为‘提尔匹茨’号的沉没，干杯！”
三人一齐说。
葡萄色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大家喜气洋洋。
三个挪威人在斯德哥尔摩市的一家旅馆里，热烈庆祝“提尔匹茨”号的胜利。他们从BBC的广播中得知消息后，忙碌地张罗着。采购和烹调。壁炉里的松木柈子啪啪响，房间里暖融融地。桌上铺着绣花台布，摆满了各种美味的食品，苏姗哼起“索尔薇格圆舞曲”。
约瑟夫森感慨地说：“四年来，为了它，挪威人吃了很多苦头，一些人牺牲了生命。”
帕格森骄傲地说：“击沉‘提尔匹茨’也是挪威人的光荣。”
帕格森已经从英国驻瑞典武官那里，索要了有关袭击“提尔匹茨”号的资料。从一九四二一月三十一日“提尔匹茨”开入挪威算起，三年来，英国出动六百架次的轰炸机连续对它轰炸，其中四百架次是海军轰炸机，二百架次是空军轰炸机，侦察机和战斗机还不计算在内。
“说句公道话，”约瑟夫森总结说，“‘提尔匹茨’的水兵打得也相当出色。”
苏姗过来，用《培尔·金特》剧终时索尔薇格的闭幕词做了总结：
“我的心肝宝贝，睡吧，作梦吧。”
温斯顿·丘吉尔首相神采飞扬。
昨天下午，他同夫人，女儿一同在巴黎的奥利机场降落。戴高乐将军亲自去迎接。大战期间，他支持过前坦克兵上校戴高乐，但同他也屡屡发生摩擦。戴高乐那种高卢人不屈的个性是昂格鲁撒克逊人难以忍受的。现在，一切都成为往事了。盟军突破隆美尔元帅在诺曼底的防线后，挥兵长驱直下巴黎。巴黎在历史上又一次洗净了耻辱。法国人以最激昂的热情迎接了戴高乐将军的凯旋。
丘吉尔在巴黎受到热烈的欢迎。他一家人下榻法国外交部大厦，睡的是格林用过的床，在第三帝国空军元帅的浴室中洗了澡。他感到此间的一切都特别富丽堂皇，气派极尽奢华之能势。一条海峡隔开了两个民族，完全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十一时，首相和戴高乐将军共同乘敞篷汽车经过市区，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身穿拿破仑时代华丽服装、披挂甲胄的法兰西共和国卫队前呼后拥，威武壮观。阳光灿烂，大地金黄，蓝天高爽，整条爱丽舍田园大街的林荫道上都挤满了狂热的巴黎市民，还有以洛林十字旗为标志的自由法国部队。据巴黎年纪最大的市民回忆，巴黎人从未用如此热烈的场面来欢迎一个外国元首。
丘吉尔和戴高乐穿过凯旋门，向无名战士墓献花圈，检阅了法国和英国部队的分列式。欢迎的场面一浪高过一浪。整个巴黎都在沸腾。
戴高乐将军在法国陆军部设盛大宴会招待英国贵宾。席间双方频频举杯，发表了许多热情洋溢的祝酒辞。丘吉尔机巧的构思和华美的词藻赢得了大家的赞赏，英法关系从未象今天这么融洽。
这时候，丘吉尔首相的海军副官汤米被人有礼貌地请出宴会大厅，人们沉浸在欢乐中，没有谁注意到。
几分钟后，汤米春风满面地回来，附在首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丘吉尔喜不自胜。他立即站起来，举起满杯香槟酒：
“哦，将军，让我来告诉你一条好消息。今天上午九时，我们的重轰炸机在挪威炸沉了‘提尔匹茨’号战列舰。三年的时间里，它一直是北极航线上的最大威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为它寝侧难安。今天，终于如释重负。让我们为击沉‘提尔匹茨’号，干杯！”
英国首相同高大的法国领导人碰了香槟酒。
温斯顿·丘吉尔一饮而尽，他富于幽默感地小声对戴高乐将军说：
“它真是一艘可怕的军舰。”
一九八三年八月三十一日初稿
一九八四年三月一日稿
于北京百万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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